睁开眼时,天已大亮。
狭小房间内仅有的窗户几乎占据三分之一的墙面,阳光照进来晒在尹珞脸上,有些晃眼睛。
等她清醒些,下意识地偏过脸去看身旁,两个少年都已不知去向,只剩半床棉被凌乱地扭曲在那,另外一半耷拉在地板。
难道昨晚真的有人被踹下去了?……
尹珞坐起身,随手抱了旁边的枕头,倚在床头发呆。
昨晚那个梦……以及最后听到的那个声音,都还盘旋在她的脑海。
那个声音,大概是她无意识里在睡梦中哭闹,吵醒了谁吧。可是她实在记不清那声线属于谁,可能对方被吵醒,迷迷糊糊地出声安慰她,所以说话和平日里的声音也不太相同。
吱呀一声,房间门被打开,迦冥走进屋,面无表情地扔了什么在床上:“早餐。”
是一袋面包和一盒牛奶。
“谢谢。”尹珞探身去拿,边拆包装袋边打量迦冥,“你是不是没睡好?”
怎么看都是一脸萎靡的低气压……
他拿白眼瞧她:“你要是半夜被人挤到地上,你也不会睡好的。”
尹珞差点笑出声来,但在他的眼神注视下硬是憋了回去。
“那个,我昨晚有说梦话吗?”
迦冥没回答她,只是问:“做噩梦了?”
“啊……算是吧。”尹珞迟疑着说,“我梦见伊芙诺了。”
“那确实算是噩梦。”
“我好像记起来,我在哪里见过他了。”
“在哪?”
迦冥的反应却比她想象中更激烈,原本无精打采的神情蓦地认真起来,绿莹莹的双眼直勾勾地注视她。
“我以前,有一个邻居家的姐姐,后来她在意外中去世了……那个姐姐死的时候,我见过伊芙诺。”
她的记忆终于在一点一滴变得清晰。
「她是自己选择的路,她很幸福。」这话,是伊芙诺说的。
可是,能让伊芙诺出现,并且说这种话的场景——
“我姐姐,也许……是个异能者。”
“异能者?”迦冥的眉紧紧蹙到一处。
“如果梦里的印象是真实的,应该是这样没错。”尹珞心事重重地啃一口面包,“但我一直记得……姐姐是跟其他不良少女打架的时候受了伤,失血过多死的……”
“你们在说什么?”希维尔在这时推门而入,“给我也讲一讲。”
……
走廊上逐渐响起轻微的嘈杂声,大概是住在这里的神职人员要开工了。
不过他们反锁了屋门,倒也没人来敲门过问,或许是习惯了不时有人来这里借宿。
“很明显,你的记忆出了纰漏。”听完尹珞的话,希维尔开口道,“但造成纰漏的具体原因,就难说了。记忆本身就是极具欺骗性的,又或许,你昨晚的梦境才是假象也说不定。”
尹珞无意识地咬着牛奶盒的吸管思考:“可我觉得,这个梦更可靠一点……至少,能解释我见过伊芙诺这件事。”
“这个问题,其实我和迦冥私下讨论过。”希维尔笑笑,“我当时猜测,你是不是什么时候遇见过祭司一族的人,他们中有人天生带有修改记忆的能力。”
“祭司?”尹珞睁大双眼,“伊芙诺的身边有祭司?”
“但根据记载,被祭司修改过的记忆,没有自动恢复的可能性。”希维尔顿了一会,“而且仔细想想,如果他身边有这样的人,由月阿姨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。当然,也许他出于某些理由,不能或者不想抹去由月阿姨的记忆,又或者……这种能力并没有那么强大,不是所有记忆都能修改。”
“好奇怪啊。”
尹珞把喝空的牛奶盒放到床头柜上,随手拽起枕头抱在怀里,闷闷地说。
“要是没有被修改,这样重要的事情,为什么我会记不清呢?”
“我记得,当时二哥说过一句话。”
希维尔静静地望着她。
“想不起来,会不会是因为……你自己不愿想起来?”
她眨眨眼:“我要是能说了算,不如连姐姐的死讯一起忘掉。”
“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存在,不要小瞧心理暗示的操纵性哦。不过我想,跟完全忘记相比,修饰一些细节要更容易。”希维尔浅笑,“慢慢来吧,既然你已经想起了一点,也许哪天就会想起更多。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。”
说完,他起身拉开壁橱,从他挂在里面的大衣内袋翻出那张信纸。
“二哥的胆子真大,看来对莫神父相当了解。”
他将信纸展平放在床上,占据大半张纸的是手绘地图,仅在图下的空白处有几行小字:16日凌晨3点,由A口突进至核心,摧毁所有兵力,中点汇合。
“这是赤湖军事基地的结构图。”希维尔的神情严肃,“单凭这封信,一旦有人看见内容,后果就不堪设想。然而按照莫神父的说辞,送来时连个信封都没用。”
尹珞却留意到了另外的细节:“摧毁所有兵力?这意思是……让我们,大开杀戒吗?”
“应该是。”
她的心里咯噔一下。
“我不想杀人。”几乎没有思考,她脱口而出。
“你可以不杀。”
希维尔悠悠地勾了嘴角。
“但死伤是无法避免的,就算你不去做,我和迦冥也会做。要知道,那可是军事基地,从我们踏入的那一刻起,遇见的所有人都会尽最大努力要我们的命。”
尹珞咬咬嘴唇,没有接话。她实在无法想象,亲手夺走他人生命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。
她害怕,怕自己下不去手,怕下了手却承受不来剧烈的负罪感,更怕在亲身尝试后会觉得也不过如此,然后将其视作呼吸一般平常的事情。
然而希维尔说得没错,在那样的修罗场上,还抱着这样的心态,恐怕会很艰难。
“你们……”她轻声开口,“第一次杀人的时候,是什么感觉?”
“我的话,应该是一年前,处理异能者的时候。”
希维尔略一沉吟,说。
“坦白说,当时没什么感觉,很冷静,异常的冷静。只是当天晚上完全没有食欲,整夜都没睡着,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。”
尹珞沉默了会,视线转向迦冥:“你呢?”
“忘了。”
迦冥懒洋洋地往床上一躺,和往常一样干脆淡漠的语气。
“忘了?……这也能忘吗?”
“他忘了也不奇怪。”希维尔笑盈盈地看向迦冥,“迦冥在本家时,是被作为杀手培养的。”
杀手?……
“可是……你不是说,你父亲对迦冥……”
比对希维尔还要好。
尹珞记得清楚,那天在纳修斯学院门口,迦冥闹别扭走开的时候,希维尔是这样说过的。
她没有说完,但希维尔也理解了她想表达的意思,微微一笑:“是啊,但父亲觉得他适合做这个。”
“适合杀人?”尹珞深深蹙了眉,有点难以置信地重复一遍。
这真的是……对人好的方式么?
“在你看来不可思议,但对我们家来说,这很正常。”希维尔的眼神黯了几分,“一切可能有威胁的存在,都会先下手为强。”
迦冥始终没有出声,只是安静地看着天花板。
果然……是她所不能理解的生活状态呢。
不过想想也是,连自己的妻子都可以杀死的男人,家里养个杀手也没什么奇怪。
“我知道了,我会尽量调整自己。”她不想再谈下去,索性换了话题,“我们真的要按照伊芙诺的计划来吗?”
“你有什么其他想法吗?”希维尔问。
“从信上看,你的猜想应该没错,他想让我们从不同的方向进攻。可是,樱奈和方烨他们跟着伊芙诺,我不放心。”
这是尹珞一直在担忧,也一直在考虑的。
“到时肯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危机,咱们一起行动,好歹还有个照应,但伊芙诺他……恐怕不会在意他们两个的死活。”
听完她的话,希维尔微垂眼帘思忖了片刻:“那就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,如何联系上二哥,以及如何说服他。”
“通常来说,会从相对的方向同时包夹吧?”她的手指点在地图上,“这里是A点,那他很可能在对面这一侧,我们可以早点过去找他们。”
希维尔凝视着地图,缓缓开口。
“我觉得不是这里。那一侧背后是山岭,无论是前往还是撤退都很不便。如果是同时包夹的思路,应该在……这边。”
他所指的方位,是基地西北部。
“从结构图来看,基地南部到中心的距离更远,关卡也更多,没理由专挑难啃的骨头。而北面兵力相比之下更为集中,但战线也短,可能因为再往北就到帝奥凡汀城境内了吧。还有,哈沃亚镇是在基地东北角,离北口更近,但二哥交给我们的A口在正东,如果他们从南边来,似乎没必要让咱们舍近求远。”
“有道理。”尹珞想了想,点头,“那咱们就去这里找?”
“这个距离的话,我们想及时赶回A点,就需要提前一个小时过去找二哥,也就是十六号凌晨两点以前,希望到时他们已经在了。”希维尔说,“第一个问题暂且算解决了,那么下一个,你打算如何说服二哥?”
“我可以发誓啊!”
尹珞语气欢快,竖起两根手指贴在脸旁。
“用我的人品担保我们不跑路。”
尴尬的冷场。
两个少年都默默看着她,眼神仿佛在关爱智障。
“开玩笑的。”她悻悻放下手,“我觉得我还是有那么点说服力啦,毕竟……我的家人都在威西鲁镇,我哪敢跑。”
先前伊芙诺试图拿自家哥哥威胁她,反倒给了她一点启示。
“那就全靠你了。”
希维尔的语气很随意。
“这样的保证,确实只有你能下。”
他的潜台词尹珞听懂了,却不知该作何回应,只好装没听懂的模样,笑了笑:“交给我吧,没问题的。”
“还有两天,这两天就好好休息吧。”
希维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躯,语气也变得轻松不少。
“这个小镇还蛮适合度假,要不要一起出去呼吸新鲜空气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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